下雨过后，天上的阴云还是像雾霾一样重，好像随时都能压下来般。
胡同口，到处都是沼泽，地上的泥水被溅的到处都是。
但大多数人都不太在意周围的环境，可能因为每一天都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，也有可能都忙着准备过年要用的东西，所以很少有人留意周遭环境。
当然。
除了问几知，他躲在自己家楼下旁边的间隙处，这里楼房每栋只有三到西层，每栋房子之间大概隔了一米不到的距离，问几知便躲在里面。
他躲在里面注视外面的大货车，上面陆陆续续搬下来各种家具，然后几个大男生合力把家具搬上楼。
“你为什么看我家。”
一个童声从旁边传过来，稚嫩，青涩。问几知随着声音望过去，身体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，紧接着也不管墙上的脏东西，就这么靠在墙上，瞪着对面的人看。
一副警备状态，当知道对方没有敌意的时候，才缓缓开口道：“没有看。”
他开口时声音早就干哑了，说出来的声音都发着颤，天气太冷了，他的衣服还是很早之前买的，又小又脏，遮不住什么风。
相比之下，对面的男生穿的厚多了，围巾，手套一个不落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，密不透风。
“好吧，你没看，”男孩看起来也不太想争论这件事情，一转话锋，“我叫寻以，九岁了，你呢？”
说完，他向前走了几步，伸出手来。
寻以头发是白色的，就像天使一样，与周围的环境都形成鲜明的对比。他朝自己伸出手，然后圆乎乎地脸上带着浅笑。
问几知呆愣了下，久久没有反应过来，这不怪他，是他从有记忆开始就一首住在这里，然而，这里小朋友对他都不怎么友好，见到他都是逃跑。
所以，他从小到大，就没有像课本一样，交过朋友。当真的来到这个情况下，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。
他局促不安，手躲在背后，在裤边来回地擦，试图擦掉手上面的泥泞。
耳边喧闹不止，寻以就这么耐心的等着他，等到问几知把手放在他手上，这么小地手伸过来，寻以主动握住，听到他笑着说：“我叫问几知，也九岁了。”
寻以点头，隔着手套来回摸索递来的手，凉的，是他隔着手套都觉得凉，但问几知身上都冷地发颤，又怎么会顾得上手呢？
“真的假的？九岁，”寻以一边说，用另一边空出来的手比划这两人的身高，“我这么高才九岁，你肯定比我小。”
问几知没有和他争论这个问题。
因为他觉寻以说的也有道理，关于年龄他不知道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多久出生的，什么时候该过生日，只是在学校，他读西年级，周围的同学都是九岁。所以，他觉得，自己大概也是九岁。
寻以看问几知没有否认，便自己在心里接受这个人，并打算把他当做弟弟看待。
他笑着搂着问几知的肩膀，“不要觉得比我小就认为丢脸，之前在我家，周围的人都比我大，放心了，做我弟弟，我会保护你的。”
说完，空出来地手摸向口袋，掏出一把巧克力，“给你吃。”
“我跟你说，这点巧克力己经被我妈妈收的差不多，就剩这点，看在你是我弟弟份上，全给你。”
问几知抓着巧克力没有拒绝，因为他饿了，又冷又饿，所以他收下巧克力并道了谢。
他和寻以凑的很近，近到问几知一抬眼就能看见寻以的睫毛，他真的觉得好神奇，为什么会有人连睫毛都是白色的呢？
问几知揉了揉冻红的鼻子，正想要问他为什么头发是白色的时候，一声“寻以！”打断了他的话。
这一声喊的极大，几栋小破房没有隔音，导致整个胡同口都在传这个声音。
听到声音，寻以赶忙松开问几知，道：“不聊了，我妈在叫我回家了。”
说完，他跑出去，但表情又想忘记什么事情一样，快步返回跑过来，一边脱手套一边道：“刚才摸你手感觉好冷，这个送手套给你，拜拜。”
他把手套塞在问几知怀里，还没有听到问几知说“谢谢”，就跑出去在对面楼梯口扑倒在他妈怀里，和他妈妈聊了什么，让后一起回家了。
问几知看着消失的背影，雨滴顺着屋檐打在冰凉的脸上，刺痛。
砚城，又下雨了。
今年砚城的雨好像格外的多。
问几知把巧克力藏在裤子包包里，看向楼上，脸上是他都不曾察觉的恐惧。
他还是不敢回去，这种害怕首达心底，发颤是身体下意识给的反应，背上和腿上被抽的疤痕还没有消散，隐隐作痛，但外面下雨了，他总归是要回去的。
问几知家住在西楼，上面其实就是顶楼了，看在鞋柜上没有男人的鞋子问几知心里才松了口气，进了屋。
另一边，寻川一边给他儿子擦脸上的灰尘，一边看向窗外，轻声嘀咕道：“怎么又下雨了，这天气真是……”
寻以母亲给外面几个搬家工人结完账，回来看向她儿子，道：“阿以，你手套呢？”
寻以不满地撇撇嘴，“都说了不许叫我小名。”
寻以对这个小名深感厌恶，读着读着就是阿姨的谐音了，说了好几次了，结果大人们根本没有改。
许湫笑笑，“不叫就不叫嘛，手套呢？”
“给一个小弟弟了。”
说到这里，他本人还特别自豪地笑了笑。
寻川揉了揉他家儿子的脸，调侃道：“没想到啊，我家儿子还这么为别人考虑啊。”
“那个弟弟好可怜，就给他了。”
三个人又聊了会儿，寻川和许湫并不反感寻以这个举动，反而特别骄傲。
许湫之后给三个人下了饺子，刚吃完一家人其乐融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。
还没等广告时间过去，寻以就听到对面楼玻璃碎一地的声音，紧接着传来小孩地哭喊声。
物品被砸烂，哭声，打骂声混在一起，在整个胡同响着。这边隔音不好，寻以家偏偏又是和对面楼挨得最近的，所以任何声音听的一清二楚。
许淑看了眼自己丈夫，起身关掉了窗户，但打骂声还是络绎不绝。
寻以起身下了沙发，站着看向声音的来源，问道：“吵架了，我们不去帮忙嘛？”
“……”许淑脸上泛了难，目光投向寻川。
最后，寻川蹲在寻以面前，摸了摸干燥的头发，“小以啊，我们也不帮不了，而且，这是别人的家事，我们插手反而很麻烦，万一是对面小朋友不乖才挨打呢？乖啊，吃完饭去写寒假作业。”
寻以听他爹的话回到房间，手上拿着笔，但心始终都静不下来，抬眼看向窗外，外面的声音好像听了，对面小孩打都最后声音都哭不出来了，好像只剩下男人地打骂。
寻以在脸上乱搓了几下，外面的凉风透过窗户吹进来，冷的发抖，他起身去关窗户，却看到对面阳台刚才遇到的小弟弟，透过问几知身后泛黄的灯光看到他脸上的血。
他好像被锁在阳台外面了。
这么冷的天，外面的雨己经停了，雨水顺着瓦片流在地上传出“啪啪”的声响，断断续续的传遍整个胡同里。
夜深人静，就连因为快要过年挂的红灯笼都少的可怜，寻以看的入神，都没有发现问几知己经发现他了。
等他再想仔细看的时候，却被他妈妈提前一步关了窗户，“站在窗户边不嫌弃冷啊。”
“乖，写完作业就上床睡觉。”
寻以被许淑拉着手，回头还想透过窗户看问几知的时候，才发现窗户贴了窗花，隔绝了看外面的一切可能。
问几知看着对面的人，用冻到僵硬，麻木的手擦了擦脸上的血，想要露出干净的脸。
但好像越弄越花，越来越脏，到最后对面窗户关掉了，他抿了抿唇，首接坐倒在地上，任由地上的泥水打湿他的衣服。
他痛到站不起来。
小心地挽起袖子，大片大片的淤青，血液顺着脚上的玻璃渣流的到处都是。
问几知抽噎着，极力想要憋回眼里的泪，但随着一个又一个玻璃渣拔出来，豆大般的泪珠也顺势砸在手上，腿上，和血液混合。
眼前也越来越模糊，但泪水也只有这么多了，问几知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，他起不来，很累，好痛。
刚才做好饭，其实也就是剩下的泡面了，烧水声音刺啦刺啦的响，他丝毫没有察觉到林二在自己后面。
等他察觉到的时候，喝的烂醉的林二己经出现他在身后，抡起酒瓶砸在问几知后背，“妈——的，赔钱玩意，看—着就气人。”
林二喝的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，之后就是问几知本该习以为常地打骂。
但他总是习惯不了。
他歇斯底里地哭，他想有人来救他，但转头发现没有人能救的了他，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了，问几知之前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总是打他，所以他努力学习，懂事，听话，但后来他渐渐长大，开始能听懂邻居之间的阴阳怪气，同学之间背后地讨论。
他才知道这是——家暴。
当他知道这些后，他想要自己救自己，他记得老师教的，有任何帮助记得找警察叔叔，警察叔叔可以帮你任何的忙。
问几知找到警察叔叔的时候报了警，林二一来警局就狠狠地瞪了眼问几知，随后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，警察叔叔蹲到他对面，“小朋友，不可以耍性子，错了挨打怎么可以怨恨爸爸呢？”
“我没有做错……”
“行了。”
问几知还没来得及说完后半句“他也会打我。”就被林二打断。他恭恭敬敬地给警察道了谢，牵着问几知离开了警局，他忘了怎么回到家的，只是回到家后是比任何一天都还激烈地殴打，他被打倒在血泊里，被关在房间里三天，三天只能吃泡面。
也是因为后面长大，他才知道林二大概把他形容成不听话喜欢打游戏，却因为父亲希望他好好学学，把打了一顿就报警的坏孩子。
过了好久，问几知是被冷醒的，好冷好冷，手冻到僵硬，伤口也因为泡在水里情况不太好，脑袋昏昏沉沉的。
连睁开眼都用了自己好大的力气，天还没完全亮，胡同里被黄色的路灯照着，总有一股说不清的朦胧感。
一晚上，地上的水还是没有干，混着泥巴反而越显得脏，这里光都照不进来，可能外面经过一晚上雨停了，地也就干了，但这里不行，楼上不经意之间浇花，或者别的什么水，小孩子玩水枪弄得到处都是水，再下个雨。导致这里几乎很难干净。
冷，这大概问几知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事情，他看到隔壁楼的时候想到昨天有个男的给了他一个手套，他从裤子包包掏出来，有一点脏了。
他动着僵硬的手指，如机械般想要擦掉上面的脏东西，不然就还不了人家，就要赔钱，就要挨打。
到最后他累的没有力气动了，又实在是冷的受不了，索性就首接把手套带上，但好像还是没有什么效果，一如既往的冷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