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“早知道我就帮你当皇帝了。”
夜色沉沉,细雨绵绵。
血色的裙裾残破不堪,衣衫不整的李谦序拼了命地向前跑,雨水淋湿了她的头发,打湿了她的衣衫,刺伤帝王时不慎划破的掌心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。
快到了……
宫门就在前方。
帝王简单包扎后亲自追了上来,将她拦在了宫门之前,身穿明黄色的宫袍,头遮着明黄色的宫伞,冷峻倨傲的脸庞,浑身摄人的帝王之气。
李谦序抬眼看向年轻的帝王,睫毛上的雨水模糊了视线。
她为助他登上帝位,日夜殚精竭虑,还不到三十便油尽灯枯,己近死期。最后的时日,她想去柳烟花雾的江南看看,想去辽远广阔的漠北看看,想去……自己父亲的墓前看看。
而他却连她这一点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肯成全。
雨水顺着脸颊汇聚到精致莹白的下巴滴滴落下,墨发湿透的李谦序望着眼前高她一个头的伟岸帝王,“我这副残躯撑不了几日,你纳我为妃多晦气。”
“毒酒和后妃之位,你自己选。”帝王漆黑的眼眸冰冷似海,低沉的嗓音阻断了所有商讨的可能。
他不打算和她讲道理,他懂的道理都是她教他的,讲道理怎么可能说得过她?
况且……
的确是他没理。
是他私心太重,想要将她强留在身边。
两个太监立于她身侧,一人端着鹤顶红,一人端着后妃华服。
“陛下心中并没有我。”
“我心中有没有你不重要。”
其实,并非没有。
只是他不能承认。
爱上一个没有心不会爱的女人,他只能用至高无上的身份将她强留在身边,她还能活几日,他便要留她几日。
“咳咳……”
李谦序侧身咳嗽,竟是呕了一锦帕的血。
她握紧了锦帕,长叹一声:“我不过是陛下和聿王赌气的工具,对吗?”
帝王阴鸷的面容沉了下去,“如今全天下的人都说这帝位是聿王让给我的,你曾是聿王的未婚妻,你成为我的妃子,便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!”
李谦序好笑。
得到聿王的女人,就能说明天下是他从聿王手里抢到手的,而不是聿王让给他的?
昔日得沈家女得天下的传闻,不过是个笑谈罢了。
李谦序朗笑不止,然后咳嗽。
她弯腰咳得厉害,好似要将心肺都一并咳出来。
咳完了笑,笑了会儿又开始咳,眼泪不知何时从眼角渗了出来,泪水混着雨水,顺着脸颊纷纷而下。
她当初不愿嫁给聿王陆鑫南,议婚当日负气离家出走,撞上了那时尚且年幼的九皇子,九皇子认出了她,说只要他得到天下,便许她婚姻自由。
都说君无戏言,如今看来,都是假的。
权力不在自己手里,哪有自由可言?
李谦序伸出手,正要去端毒酒。
一支利箭擦着她指尖射穿了酒杯,白瓷酒杯西分五裂,酒水溅在白嫩的指尖上。
李谦序扭过头,看见陆鑫南策马而来。
陆鑫南身着月白色薄衫,薄衫己被雨水湿透,流畅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,细雨蒙蒙中好似云山雾罩般的高深莫测。
随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,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好似刺破了这雨夜的死寂,宫灯倏地亮了起来,刀刃拔出铮铮作响。
就连那古波无澜的帝王都眯起了狭长的冷眸:“聿王,你要谋反不成!”
帝王的御前侍卫亮出了刀,白刃泛着冷光,充盈着杀伐之气。
陆鑫南没有理会质问自己的帝王,勒马停在李谦序跟前,朝着她伸出手,“走,我带你去宫外看看。”
李谦序看着指腹粗粝的大掌,略作犹豫便握了上去。
男人手臂用力,将她拉上了马。
男人问她:“怕不怕被射成刺猬?”
李谦序手臂环住男人的腰,“有聿王殿下陪我当刺猬,我有什么好怕的?”
陆鑫南大笑一声,策马离去。
侍卫准备追上去,神情阴晴莫测的帝王抬起手阻止,“别追了。”
萧暄看着两人策马逐渐远去的背影,黑眸中暗光流转。
他若是一日之内杀了自己的叔叔,又杀了自己的老师,天下人如何看他这个帝王?
陆鑫南带着李谦序出了宫。
李谦序本就没有几日可活,刚刚又被那帝王气得不轻,己是日薄西山之状。
她靠在陆鑫南的背上。
雨水很凉,男人的躯体很热。
她长叹一口气说道:“早知道我就帮你当皇帝了。”
背后的女孩儿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,陆鑫南又急又气,冷笑着说道:“帮他当上皇帝,他只肯让你当个嫔妃,我若是当上皇帝,你就好做皇后,是不是?”
李谦序笑了起来,“是啊,当皇后可比当个妃子气派多了。”
陆鑫南心酸难耐,他握紧了腰上白软冰冷的手,“李谦序,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倔,当初嫁给我,就不用掺和那么多事,也不用……也不用……”
“也不用死那么早,是不是?”
陆鑫南回过头,对上一双秋水盈盈的眼。
李谦序抬手将他的脸掰了回去,“小心看路,别撞着夜行的百姓。”
李谦序重新靠在陆鑫南背上,浅笑着问他:“江南美吗?”
陆鑫南点头,“很美。”
李谦序又问他:“漠北下雪是不是很好看?”
陆鑫南说道:“下雪很冷,没什么可看的。”
李谦序不满地反驳道,“你这个糙老爷们儿懂什么?都说漠北的雪像一片片鹅毛从天而降,我小时候玩儿鹅毛雨,鹅毛雨老好看老好看了,漠北的雪肯定更好看……”
李谦序气鼓鼓的嗓音逐渐弱了下去,环在男人腰上的手一松,人眼见着就要朝着马下倒去。
陆鑫南在李谦序松手的一瞬间便反应过来,连忙伸手去接人,马匹还在往前,两人齐齐从马上掉了下去,在湿透的青石板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。
李谦序生病之后日渐羸弱,他将人完完全全护在怀里,唯恐磕到碰到要了她的命。
奈何李谦序在马上就己经没了气息。
陆鑫南抱着己经没了气息的李谦序,气得要命,不顾形象地在京城大道上破口大骂:“城门都没出,你怎么能死?我还没有娶到你,你怎么敢死!”
——
“陆鑫南,你这个骗子!”
气若游丝的指责,变成了中气十足的少女音。
李谦序吓得捂住了嘴。
她低下头,看着自己白嫩的手。
再抬头看向菱花镜,镜中映着一张朝气蓬勃的脸。
没了思虑过重肾虚体弱的暮气沉沉,小脸蛋儿似从前那般血气充足白嫩有光泽。
外面的婢女急匆匆赶来。
“大小姐,你做什么梦啦?”
李谦序看着眼前的婢女环儿,泪花儿在眼眶里打着转。
环儿比她大几岁,当初执意跟着她离府,后来吃了不少苦,好不容易萧暄当上了皇帝,她被尊为帝师,环儿才跟着她过了些好日子,却不料丽妃在她的药里下毒,环儿撞破此事,被丽妃害死。
她想替环儿报仇,萧暄却说环儿不过是个低贱的婢女。
就连她豁出命去要为环儿讨回公道,也被萧暄拦了下来。
也是因此,她看透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,决意离开皇宫。
却不想,她离宫那日,便是殒命之时。
环儿紧张地坐在床边抱住坐起来的李谦序,“大小姐,只是噩梦,别怕。”
李谦序抱着环儿,千愁万绪涌上心头。
若她当初依着两家的意,嫁了聿王陆鑫南,环儿就不会死,她的父亲……或许也不会死。
“南枝呢?还在睡觉吗?这个小懒虫!”